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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章 昏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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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陽西斜,透過菱花窗,在青磚地上垂灑下道道光束,幾乎一日滴水未進的溫蘅,望著殘陽暮色,慢慢起身,走至書案前,鋪紙磨墨。

明郎應快回來了,從前他回來,她笑臉相迎,今日他回來,她卻要,再給他一張和離書。

執著墨錠的手,一圈又一圈地研磨著,仿佛那磨的不是硯臺,而是她的心,磨擠出的濃稠漆黑的墨汁,是她的心頭血,心血有時盡,等到心字成灰,她是不是也會從此活得宛如行屍走肉,心中再無情愛二字。

溫蘅緩緩罷了手,取了筆架上的竹管紫毫筆,挽袖移向宣紙,手臂僵停半空許久,終要落下時,侍女春纖忽然急跑了進來,“小姐,宮裏來人說,侯爺出事了,車馬正在府外等著,要接您入宮去!!”

紫毫筆端凝聚的墨汁猝然滴下,宛如一滴墨色淚水,洇濕了雪白的宣紙,狼藉一片。

武安侯沈湛今日午後受召入宮擊鞠,在賽事最為激烈時,不慎摔下疾奔的駿馬,落地昏迷。

聖上驚急萬分,直接命人將武安侯擡送至承明殿西偏殿醫治,太醫院頂尖的太醫,皆被傳至西偏殿,為武安侯醫治,太後娘娘、皇後娘娘、容華公主、華陽大長公主等,皆聞訊趕來,然而一直到天色漸黑,武安侯始終昏迷不醒。

殿內諸人憂心如焚,幾名太醫聚首一處,商議診治辦法,皇帝見母後已在此憂心忡忡地侯等了一個多時辰,擔心母後因憂心引發舊疾、身子吃不消,開口寬慰道:“明郎不會有事的,母後您別太擔心了”,又對一旁的妹妹道,“快扶母後回永壽殿休息用膳。”

容華公主哪裏肯走,她已為昏迷不醒的明郎表哥,將眼睛都哭紅了,皇後亦已紅了眼眶,只華陽大長公主仍只冷沈著一張臉,靜看著榻上的兒子不語。

燭火搖曳,偌大的殿內,正只聞太醫煢煢私語之聲,外頭忽有內監尖細嗓音響起:“楚國夫人到……”

是皇帝派人將她接來,他回頭看去,見她憂惶急走入殿,一眼就看到榻上昏迷不醒的人,雙眸紅得像是要當場落下淚來,恨不能急撲過去,但因尊卑有別,還要先強抑下滿心憂惶,垂眼屈膝,先向殿內眾人行禮。

皇帝擺手命她起身,“不必多禮……快去看看吧……”

她也不擡頭看他一眼,直接掠走至榻前,也不顧華陽大長公主暗厲的目光,一顆心全放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年輕男子身上,緊握住他的手,一邊柔聲輕喚“明郎”,一邊眼淚簌簌順頰流下,宛如斷線珍珠,落在明郎面上。

明郎始終昏沈不醒,無論太醫如何施針餵藥,也不見絲毫蘇醒跡象。

皇帝的一顆心,也像是在油鍋裏熬煎,暗悔自己無事喊他來擊鞠做甚?!喊就喊了,非要他全力以赴做甚?!擊鞠本就是項有一定風險的運動,從前是軍中的游戲,從飛馳的馬上摔滾下來不是玩的,明郎騎乘的那匹馬,又跑得那樣快!!他送他這樣一匹快馬做甚?!!!

如果明郎真的就此昏迷不醒,如果明郎真因此離開人世……皇帝越想越是憂懼,卻還不能表現出來,母後、皇後、容華等,個個都擔心不已,若他都慌了,她們更是要憂急瘋了。

皇帝勸不走她們,於是吩咐傳膳至西偏殿,勸母後等人多少用一些,而後見她仍守在榻邊,緊握著明郎的手一動不動,假作隨意開口喚道:“夫人也來用一些吧……”

她恍若未聞,仍是動也不動,皇帝也不能再喊一聲,如此就顯得太過關心她,更加不能在眾目睽睽下,走近前去勸她,甚至親手餵她吃些食物。

好在雖然她那婆母對她不聞不問,但皇後走上前去勸她道:“弟妹,吃些東西吧,別把自己身子熬壞了,明郎……明郎他不會有事的……”

但她還是搖了搖頭,不進水米,就這樣凝望著昏迷的明郎,一直守在榻邊。

明郎也一直沒有醒來,到後半夜時,皇帝終於將倦怠不堪的母後勸走,正在勸妹妹嘉儀也離開歇息時,忽聽殿內侍女一聲輕呼,原是一直守坐在榻邊的她,忽然身子一軟,無力地暈了過去。

皇帝向她急走半步,即又生生逼停在那裏,不能向前,眼看著皇後、宮女等,七手八腳地將她扶起,藏於袖中的手,因擔心暗暗握緊,臉上卻是面無表情,看著太醫為她把脈,道她太久未進水米,身虛體乏,加之因武安侯昏迷一事,心神憂懼,故而暈了過去。

他那姑母——華陽大長公主聞言面露不耐,冷道:“那就將她送出宮去,在這什麽忙也幫不上,又是哭哭啼啼,又是暈倒添亂,讓人心煩!!”

皇後也未說什麽辯駁自己的母親,只低聲吩咐隨楚國夫人而來的兩名侍女,“將楚國夫人送到椒房殿去……”

皇帝聞言道:“讓楚國夫人歇在東偏殿吧”,又語意平常地補了一句,“他們夫妻情深,楚國夫人人一醒,定是立即要來尋明郎的,若明郎醒了,怕是也想立刻見她,讓楚國夫人去你椒房殿,來回也麻煩。”

皇後聞之有理,命那兩名侍女將楚國夫人扶送至承明殿東偏殿,人跟走在後,一名太醫也遵命跟了過去。

皇帝人在這裏,一時望著榻上昏迷不醒的明郎,一時再想想暈倒不醒的她,心事沈重,負手在殿內來回地走。

沒多久,皇後折返回來,皇帝想問一句“楚國夫人如何”,又覺太過關心,憋著不問,只道:“這裏有太醫守著,姑母和皇後,都去休息吧。”

皇後卻道:“陛下萬金之軀,明日又有朝事要處理,不應再在這裏熬守下去,此處有臣妾和母親在,明郎也一定吉人自有天相,不會有事的。”

皇帝又在殿中坐了一會兒,納了此諫,起身離了這裏,向東偏殿方向走去,見碧筠跟著太醫從東偏殿出來,似要去拿藥煎藥,他走到偏殿窗外,見裏頭春纖那丫頭手捧著一碗熱湯,正持勺吹舀著餵她。

皇帝隔窗看了一會兒,看得實在心焦,怎麽吹兩下就往她口中送,燙不燙,怎麽也不嘗嘗,還有墊在她頸後的軟枕是不是太低,這樣餵,餵得進去嗎……會不會直接流出來……

皇帝忍看了一陣,忍不住擡腳進去,承明殿禦前諸侍皆受過嚴密挑選調查,絕無外人眼線,個個口風嚴實,也皆知陛下與楚國夫人的風月秘事,皇帝在他們面前,無所顧忌,直接從春纖手中拿過碗來,讓一宮女再抱一軟枕過來,令昏迷的她,倚靠著堆疊軟枕坐躺著,而後吹舀著一勺勺熱湯,親手餵她。

如此一碗慢慢餵了大半,終於聽她輕咳一聲,慢慢睜開眼來。

皇帝心中欣喜,要繼續餵她,但她淡如涼月的目光,自他面上一掠而過,即無聲地垂下了眼,掀被起身,要穿鞋下榻。

皇帝道:“夫人先吃些東西再去看明郎,不然身體熬不住的。”

她卻像是聽不見,躬身穿好繡鞋,就要往外走。

皇帝急了,命侍從關上殿門,捧著碗語氣強硬道:“夫人若不肯用膳,就別出這東偏殿。”

侍立門邊的宮侍,立遵聖命,將高大的殿門沈沈關上,她人僵站在那裏不動,皇帝又軟和了語氣,上前勸道:“用一些好不好?朕陪夫人用一些……”

他看她面色蒼白、唇無血色,真是形容可憐,此處沒有需要避忌的人,皇後等心憂明郎,應也不會突然過來,遂愛憐地手攬著她的肩,帶她至桌邊坐下,又柔聲寬慰了幾句,“朕自小與明郎相識,他皮實得很,從小摔摔打打是常事,沒幾日就生龍活虎的,此次也是一樣,不會有事的……”

說話的功夫,宮侍端呈熱騰騰的膳食上桌,三鮮筍、酒醋肉、鵪子水晶膾、二色繭兒羹並龍井竹蓀湯、蝦丸雞皮湯。

皇帝將一碗碧粳飯放在她面前,看她整個人似都被擔憂壓垮、僵坐著拿不動筷子,說了一句:“夫人用完這碗飯,就可以走。”

她慢慢拿起烏箸夾飯吃,起先一點點地撥著米粒,吃得很慢,後來漸漸加快動作,如常人用飯,皇帝開始看著寬心,可看著看著,見她根本不吃菜不喝湯,就這麽低頭吃飯,忙道:“夫人別光顧著吃飯,也用些菜,別噎著了……”

他夾菜舀湯給她,她卻也不用,幾是狼吞虎咽地將這碗飯吃完,垂手放下了筷子。

皇帝看她這樣,心情覆雜地揮了揮手,宮人打開了殿門,她起身朝他一福,急切地走了出去,淩晨的暗茫天色裏,如一只夜蝶,迫不及待地飛走,去追尋她的光。

明郎是在第二日入夜時醒來,當時眾人都在,華陽大長公主這一夜一天都冷沈著一張臉,在看到兒子睜眼時,卻瞬間紅了眼眶,哽聲喚著“明郎”就要近前。

但明郎的目光卻只追尋著一個人,初醒時迷茫的神情,在看到她後,漸轉清明,緊緊地攥握著她的手,眸中是深切的纏綿愛戀,“……我做了一個噩夢,夢見你要離開我……”

這一夜一天的煎熬,早就快將她逼瘋了,她緊握著明郎的手,顫著唇不說話。

明郎嗓音沙啞,眸光如無盡情絲,緊緊地纏繞著她,“……你會離開我嗎?”

她沈默不語,只是雙眼通紅,明郎迫切追問,嗓音更急,明明身體因傷疼地幾乎沒法動彈,卻仍掙紮著要坐起身來,緊盯著她的雙眸問:“你會離開我嗎?”

她終於緩緩搖頭,一滴淚隨之濺在明郎的手背上,啞著嗓子道:“我不離開你,我永遠不離開你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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